新華社烏魯木齊9月4日電 題:記者手記:尋訪昆侖“桃花源”的“祛病”良方
新華社記者李志浩、黃燕、何軍
大蒜,在新疆昆侖山腳的一處“桃花源”,曾經(jīng)是祛病的土方。每逢風寒侵入山谷,氈房、土屋里勤快的主婦會將大蒜剝好,用針線將蒜瓣串成項鏈給家人戴上,相信以此能預(yù)防傷寒。
如今,大蒜已不再掛上脖頸,卻依然被淳樸的村民們視作“良方”。只不過,人們要用它來祛除的,是昆侖山區(qū)世代相傳的貧困。
這是8月22日無人機拍攝的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在新疆東南緣的且末縣,江尕勒薩伊是極為偏遠的南部山村。
村名中的“江尕勒”(維吾爾語意為“荒漠戈壁”),提示著世人自古以來進入其間的艱難:記者從縣城驅(qū)車而至,路程超過200公里,一段要穿越塔克拉瑪干的沙丘,大段則是顛簸難行的戈壁。途經(jīng)的多座石橋,都因夏季的山洪而損毀。
沿鄉(xiāng)道爬上昆侖支脈,山巒重疊。在群山環(huán)繞的深處,忽有一處綠意盎然的“薩伊”(維吾爾語意“山谷”)闖入視野,江尕勒薩伊正在于此。
進入這片狹長7公里的河谷,果樹飄香,河水奔流,連片的良田已然遍綠,四圍冷峻的高山像臂彎保護著這片旺盛的生機。眼前之情景讓人想到陶淵明在《桃花源記》中的描寫,“土地平曠,屋舍儼然,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?!?/p>
正因如此,且末人將江尕勒薩伊,稱作昆侖山里的“世外桃源”。
在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,村民喀迪爾·庫爾班在地里查看高原香蒜長勢情況(8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“10天以后就可以挖大蒜了?!贝迕窨Φ蠣枴鞝柊嘀v一口熟練的普通話,正低頭在蒜田中拔草。
幾天前,他接到來自省城的電話通知,在烏魯木齊讀大學預(yù)科的大女兒因為考取內(nèi)地高校,獲得了自治區(qū)獎勵的6000元獎學金。發(fā)放儀式馬上要在烏魯木齊舉辦,女兒必須提前啟程。
記者趕來當天的早上,喀迪爾·庫爾班剛剛送走了大女兒。因為12畝大蒜就要收獲,作為父親沒法陪著女兒到省城,只能將不舍留在心底,“給丫頭多塞了些錢”。
處在深山,交通不便,女兒搭線路小車顛簸,要用1個白天才能進城。從縣城再到烏魯木齊,仍有1100余公里的漫長路途。
在交通落后的過去,因為山高路遠,貧困和閉塞曾經(jīng)長久地“統(tǒng)治”了山谷。48歲的喀迪爾·庫爾班沒進過一天學校,妻子也只讀到小學五年級。
放過羊、做過木匠,也曾騎著一天的毛驢進到深山、在礦場打工挖玉,如今又回到村里種地,喀迪爾·庫爾班苦干了半生,黝黑壯實的他只想甩開貧困。
彎腰勞作的側(cè)影被遠山映襯,地里的蒜葉眼看要沒過小腿。40余年,喀迪爾·庫爾班從牧童成長為2個女兒的父親,山村的大蒜也從無到有,如今長遍了江尕勒薩伊的良田,成了最值錢的作物。
在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,小朋友在蒜田里玩耍(8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但在喀迪爾·庫爾班出生前,這種植物稀有而珍貴。
由于世代游牧,江尕勒薩伊人并不長于種植。63歲的老村委會主任艾薩·木薩熟稔歷史。他說,直到200年前,游牧在昆侖山深處草場的祖輩們才開始在此定居,從逐水草而居到半牧半農(nóng),“桃花源”漸次形成。
不論是游牧深山,還是耕種山谷,人們都過著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,缺醫(yī)少藥是常態(tài),一旦染疾只有苦熬。
生存的艱難讓牧民的后代牢記著一種祛病的土方。“每逢春秋變天,母親會挖來大蒜,給我們串成項鏈?!卑_·木薩回憶,項鏈戴到脖子上,直到蒜瓣發(fā)干發(fā)硬才能摘下。為避免浪費,干了的蒜瓣要再拿到石頭上磨,將殘余的蒜汁擦到皮膚上,“每天身上都是一股蒜的味道”。
遺憾的是,對這種重要的“藥材”,村民不會種,只能進到放牧的深山草場,挖野生的大蒜,“個頭小小的,很少?!卑_·木薩說。
在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,一位村民手里拿著即將上市的高原香蒜(8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直到70年前,山村變化加快。新中國的成立改變了南疆多數(shù)農(nóng)民無地、少畜,只能為地主富農(nóng)耕種、代牧的局面。沿著多次加固的道路,有關(guān)耕種和醫(yī)療的新知識開始慢慢從縣城傳來。20世紀70年代,牧民的后代們已對耕種有了精深的掌握,開始試著種起大蒜。
艾薩·木薩仍記得,20歲那年,第一次吃到自家種的大蒜的滋味,特別辣。不久,他們也開始學著像山下人一樣,在燉肉炒菜時多放上幾瓣大蒜。
出乎人們的意料,“桃花源”的海拔、山泉、日照時長、早晚溫差大等因素,讓大蒜擁有極佳的品質(zhì)?!翱诟懈保笏馑睾勘绕胀ㄆ皆馑馗?倍至7倍,富含多種維生素和氨基酸,還更耐儲存?!痹诖笋v村幫扶的縣干部黃虎說,原本只是村民小片自種的大蒜,慢慢成了山下的高價搶手貨。
如今,艾薩·木薩的蒜田已從當年的幾分地擴大為10畝,整個江尕勒薩伊的大蒜規(guī)模擴大了數(shù)百倍,達到280畝。
在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,幾位小朋友在村里玩耍(8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蒜多了,古老的傳統(tǒng)卻消失了。人們似乎遺忘了大蒜曾經(jīng)最重要的角色,再沒有人佩戴“項鏈”,孩子身上也聞不到蒜汁的味道。
“現(xiàn)在生病就看醫(yī)生吃藥了?!睂Π_·木薩來說,醫(yī)療條件進步了,大蒜“項鏈”已是遙遠的回憶。
但大蒜仍醫(yī)治了全村多數(shù)人的“頑疾”。
去年喀迪爾·庫爾班的大蒜賺了5萬元,預(yù)計今年1公斤可以賣到15元,一畝毛利5000元,“從去年的8畝擴大到了12畝?!睉{著大蒜的收益和國家退耕還林草的數(shù)萬元補貼,喀迪爾·庫爾班一家在2年前脫了貧。
在且末縣江尕勒薩伊村,村民齊娜爾罕·克熱木拿著自己種植的高原香蒜露出了笑容(8月22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
曾經(jīng)鮮為人知的江尕勒薩伊,也因為高原大蒜而聲名遠揚。尤其是2012年后,大蒜開始遠銷疆內(nèi)外多地,價格一路升高,激發(fā)了村民的擴種熱情。
開挖在即,對攔住了他北上送女兒的大蒜,喀迪爾·庫爾班很放心銷路,“商販到時會主動上山來收的。”他唯一擔心的是女兒,“天熱,怕丫頭路上累”。
走出大山天地寬,對于江尕勒薩伊的大蒜是如此,對人更是如此。而要遠遠地甩開貧困,過上更好的日子,喀迪爾·庫爾班相信,“丫頭必須讀書”。